杜甫五古《客居》读记

（小河西）

此诗作于永泰二年（766）暮春，时杜甫客居云安。这年二月，朝廷任命杜鸿渐主政剑南。【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大历元年二月：“壬子，命黄门侍郎、同平章事杜鸿渐兼成都尹，持节充山南西道、剑南东川等道副元帅，仍充剑南西川节度使，以平郭英乂之乱也。”】暮春时杜甫闻此消息，故诗有“今又降元戎，已闻动行轩”之句。

客居（杜甫）

客居所居堂，前江后山根。下堑万寻岸，苍涛郁飞翻。

葱青众木梢，邪竖杂石痕。子规昼夜啼，壮士敛精魂。

峡开四千里，水合数百源。人虎相半居，相伤终两存。

山根：《游山》（北周-庾信）：“涧底百重花，山根一片雨。” 《法镜寺》（杜甫）：“回回山根水，冉冉松上雨。”

葱青：《东平赋》（魏-阮籍）：“瞻荒榛之芜秽兮，顾东山之葱青。”《游钟山》（梁-沈约）:”北阜何其峻，林薄杳葱青。”

斜竖：《早发定山》（梁-沈约）：“倾壁忽斜竖，绝顶复孤圆。”《……途中即景》（南宋-戴复古）：“竹径入茅屋，松坡连菜畦。深潴（zhū）沤麻水，斜竖采桑梯。”

敛魂：聚集死者魂魄。《蒿里》（汉乐府）：“蒿里谁家地。聚敛魂魄无贤愚。”《恨赋》（梁-江淹）：“试望平原，蔓草縈骨，拱木敛魂。”

大意：客居云安时所居之堂，堂前大江堂后山根。下边是万尺江岸，苍翠的波涛前赴后继上下翻飞。青葱茂密的树梢间，间杂露出或斜或直的岩石印痕。子规日夜啼叫不停，似乎聚敛的是壮士精魂。峡江开出四千里山河，大江聚集数百条河川。人虎在这里相伴而居，相互伤害最终相呼共存。

蜀麻久不来，吴盐拥荆门。西南失大将，商旅自星奔。

今又降元戎，已闻动行轩。舟子候利涉，亦凭节制尊。

蜀麻、吴盐：蜀地产麻。吴地产盐。《旧唐书-食货志》：“玄宗幸巴蜀，郑昉使剑南。请于江陵税盐麻以资国，官置吏以督之。”《夔州歌》（杜甫）：“蜀麻吴盐自古通，万斛之舟行若风。”

失大将：指郭英乂被杀。【《旧唐书-代宗记》：“剑南节度使郭英乂为其检校西山兵马使崔旰所杀，邛州柏茂林、泸州杨子琳、剑南李昌巙皆起兵讨旰，蜀中乱。”】

星奔：如流星飞逝。《三国志-吴志-陆抗传》：“舳舻（lǔ）千里，星奔电迈，俄然而至。”《答卢谌》（晋-刘琨）：“裹粮携弱，匍匐星奔。”唐李善注：“星奔，言疾也。”《喜闻盗贼总退口号》（杜甫）：“逆气数年吹路断，蕃人闻道渐星奔。”

元戎：指杜鸿渐。

行轩：指高贵者所乘的车；借称贵客。《送崔五太守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长安厩吏来到门，朱文露网动行轩。”《送李尚书》（唐-卢纶）：“金鼎对筵调野膳，玉鞭齐骑引行轩。”

利涉：顺利渡河；舟楫。《易-需》：“贞吉，利涉大川。”《北史-魏纪》：“冰草相结若浮桥，众军利涉。”《夜渡湘水》（唐-孟浩然）：“客行贪利涉，夜里渡湘川。”

大意：蜀麻已很久没西来，吴盐也都拥塞荆门。西南失去大将，商人和旅客各自逃奔。如今朝廷又空降元戎，据说已从长安出发。江上的船夫在等着启航，也是要凭依节度使之尊。

我在路中央，生理不得论。卧愁病脚废，徐步视小园。

短畦带碧草，怅望思王孙。凤随其凰去，篱雀暮喧繁。

览物想故国，十年别荒村。日暮归几翼？北林空自昏。

中央：《蒹葭》（诗经）：“蒹葭苍苍，白露为霜。所谓伊人，在水一方。溯洄从之，道阻且长。溯游从之，宛在水中央。”

王孙：《招隐士》（淮南小山）：“王孙游兮不归，春草生兮萋萋。”《送别》（唐-王维）：“春草明年绿，王孙归不归。”

凤凰：典“凤求凰”。《艺文类聚》卷43：“相如游临邛，富人卓王孙家，有女文君。新寡，窃于壁见之。相如因以琴歌挑之曰：'凤兮凤兮归故乡，游遨四海求其皇。……’”《汉书-司马相如列传》卷57：“文君夜亡奔相如，相如与驰归成都。家徒四壁立。……相如与俱之临邛，尽卖车骑，买酒舍，乃令文君当卢。……”

大意：恰好滞留在归路中途，生计根本就谈不上。让人愁的是因病走动不便，只能慢步看看周边小园。短短的菜畦连着青草，望着青草俺想起了不归的“王孙”。凤已随它的凰飞走，只有篱边野鹊在暮色中喧繁。看到景物想起了故乡，已经十多年了，自从告别那个荒村。日暮时有几只鸟儿能归来？向北遥望，只看见昏暗处一片空林。

安得覆八溟？为君洗乾坤。稷契易为力，犬戎何足吞？

儒生老无成，臣子忧四藩。箧中有旧笔，情至时复援。

八溟：八海；指天下。《送毛仙翁》（唐-白居易）：“浩荡八溟阔，志泰心超然。”

稷契：稷和契，唐虞时贤臣。《九思-守志》(汉-王逸)：“配稷契兮恢唐功，嗟英俊兮未为双。”《再让高阳侯印绶符策表》(汉-蔡邕)：“臣闻稷契之俦，以德受命，功德靡堪。”

为力：成功；奏效。《汉书-异姓诸侯王表》：“镌金石者难为功，摧枯朽者易为力，其势然也。”《晋书-宣帝纪》：“顺理而举易为力，背时而动难为功。”

四藩：四方。藩：藩篱。边界，屏障。《说文》：“藩,屏也。”《广雅-释室》：“藩,篱也。”《过秦论》（汉-贾谊）：“乃使蒙恬北筑长城而守藩篱。”

援：援笔。执笔。《韩诗外传》：“叔敖治楚三年，而楚国霸。楚史援笔而书之于策。”《赠白马王彪》（魏-曹植）：“收泪即长路，援笔从此辞。”

大意：咋能把五湖四海倒翻过来，为皇上洗洗万里乾坤。重用稷契一样的贤臣很易成功，吐蕃之类犬戎岂够并吞？俺一个儒生虽年老无成，俺作为臣子却对四方心忧如焚。俺箱子里还有一只旧笔，情绪来了还会提笔赋诗。

诗意串述：这首诗共40句。首12句写客居之景。堂前为江，堂后为山。江上苍涛飞翻，脚下树梢间石。子规昼夜在叫，好像壮士精魂。江峡开山河，百水聚大川。人虎相伴。（壮美之景。荒蛮之景。子规之啼，惹人归思。）接着8句写客居之背景。一、因郭英乂被杀，蜀中大乱，商旅星奔，江上交通阻绝。二、听说杜鸿渐来蜀已启程。舟子都在等待江上交通恢复。“我在”以下12句写睹物思乡。俺在归途半路，生计谈不上。因病走路不便，只能散步小园。看到小园青草，俺是那思归而未归的王孙？看到篱边暮色中喧闹的野雀，凤凰似乎都已远飞。（咋就不能像凤凰一样飞走呢？）看到小园景物啊想起故乡，离开那个荒村已十多年。日暮时还能有几只鸟飞回？遥望北方一片茫茫。（“王孙”、“凤凰”两典精彩，落在“不归”或者“飞离”。）末8句伤怀。多想提起大江大河，为皇上冲洗乾坤。如果皇上重用稷契，犬戎只是小菜一碟。（可惜皇上没用稷契，犬戎难以并吞。）俺一儒生老而无成，但也为四方安宁忧心。别的事儿插不上手，只有一只旧笔可以赋诗抒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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